葛剑雄：学术反腐同样事关重大
2015-03-12来源：学者在线 作者： 李雪钦收藏
作为历史地理研究学者，他学术作风严谨，曾任教育部学风建设委员会副主任；作为全国政协常委，他言辞犀利，被网友评为“发言最有价值的学者型政协委员”；他考上硕士研究生时已是33岁的“高龄”，1983年却又成为中国首批文科博士之一……他就是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复旦大学特聘资深教授葛剑雄。
日前，葛剑雄在两会驻地北京建银饭店接受“学者在线”采访时表示，“在两会期间我是有问必答的公共产品，此次亦当努力。”其自称“公共产品”，在历届两会上都引人瞩目，今年也不例外。
【与袁贵仁的“纠葛”】
2012年两会上，葛剑雄在教育部部长袁贵仁与教育界别的政协委员座谈时，当面就考研泄题事件刨根问底。因为经常这样直言不讳，媒体给他起了个名字“葛大炮”。时过三年，已至古稀之年的葛剑雄，依然心直口快。在3月7日上午举行的全国政协教育界别联组讨论会上，他直接对袁贵仁说，他不赞成现在的高考改革方案。
葛剑雄认为，现在的高考没有经过充分调研，拿高考作为教育改革的突破口，方向不对，他说：“如果我说错了，我愿意检讨；如果不幸言中了，则是教育的损失。”据介绍，现在国内大学毛录取率只有40%，但全社会都在鼓励大家往高考这一条路上走，而没有对剩余60%的人进行合理分流。葛剑雄认为，对这部分人应该加强职业教育引导，现在不解决整体问题，而把全部精力放到高考改革上，方向是不对的。教育改革应先做好合理分流，这个做好了，高考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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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改革方案中，外语可以考两次。葛剑雄认为，这会增加学生的负担，在高考巨大压力下，没有人会只考一次，都想拿最高的一次分数。“高考指挥棒为什么不能改变？单独进行高考改革，能改好吗？”他不赞成以具体的高考制度改革作为教育改革突破口，相反特别强调“全面的”教育改革，如今更将呼吁重点转向义务制教育。
两会前夕，葛剑雄刚刚去广东广西农村调研回来，深感农村教师匮乏：60多个学生，只有两名教师，外语教不了，更别提音乐美术等课程。因而他此次的提案之一，就是呼吁成倍提高贫困地区教师待遇，真正吸引教师下乡，其中包括政治待遇，比如成绩突出可以列为干部考察对象，评特级教师必须有贫困地区服务经历等。
今年年初，袁贵仁一番“绝不能让传播西方价值观念教材进课堂”的讲话，受到舆论热议。不久后，中国教育报头版转载袁贵仁发表在《求是》的文章，其中的表述修正为“坚决抵制那些传播西方错误观点的教材进入我们的大学”。这一次，葛剑雄加入了力挺袁贵仁的一方。
“界限分清楚，学术要自由，思想要自由，但是课堂要有纪律，这一点没有错。”葛剑雄称，不应在政治上开玩笑、借题发挥，这是贯彻中办、国办《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新形势下高校宣传思想工作的意见》，《教育法》也规定了中国高校的性质，“如果对中央文件有意见，应该通过合理的途径提出建议。如果认为袁部长的表述方法有瑕疵，不够全面，那可以商榷。但是方向不能动。在这点上，过多批评袁部长我不赞成。”
针对高校是否会审查西方思想教材的担忧，葛剑雄认为不会，“研究和传播是两回事，学术的自由和教学的课堂纪律也是两回事。至少我在复旦大学没有感受到任何对我学说研究的限制。”
【防止学术腐败恶性蔓延】
去年8月，“抄袭门”事件将北大历史系女博士于艳茹置于舆论的风口浪尖。1月9日，北大通报撤销其博士学位，再度引发公众关注。近日，沉默半年多的于艳茹首次回应此事，称绝对不能接受北大撤销其博士学位的处理决定。有舆论表示同情，觉得学术环境如此，北大对于艳茹的处理过重。
这让葛剑雄感喟良多：“我们当年听到谁考试作弊，这个人就此声誉扫地，跟一个小偷一样，抬不起头来。现在，大家会觉得没什么，会想怎么倒霉被抓了。从这个角度上看，社会风气变了。”在他看来，如果的确是抄袭，北大的做法无可厚非。
大学和学术界历来被认为是受人敬重的纯洁的象牙塔，学术研究传承着一个社会的精神文化价值，为我们重新展开逝去的那些历史，展开那些已然凝固的伟大思想。而如今剽窃抄袭、侵占成果、申报造假之类的报道此起彼伏，不止本科生，从硕士、博士，到教授、院士，甚至大学校长，学术不端行为频频见诸报端，令人痛心。
葛剑雄也屡屡接触到此类例子：“我自己就曾收到过一份材料，实名举报广东一所大学的校长抄袭自己博士生的论文。该校长指导的博士生用一篇论文拿到了博士学位，一年多后，这位校长让别人帮他写一篇博士论文，而捉刀者就大段大段抄了校长学生的博士论文，校长居然拿这样一篇论文也得了博士学位。两篇论文连后记都有一段同样的话，学生感谢师母××教授，校长感谢夫人××教授。他的夫人还是他的答辩委员，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葛剑雄告诉“学者在线”记者，学术造假可以大致分两种，像学生考试作弊，研究生发表的论文涉嫌抄袭，教师申报职称时学术成果注水，诸如此类，虽然有的造成了严重的后果，绝不能掉以轻心，但毕竟还属于学术不规范或学风不端正的范畴。而那些幕后隐藏着权钱交易，对学术界、高校和社会危害最大、影响最恶劣的“学术事件”，那就是学术的腐败。
学术腐败的极端表现，就是利用权力、金钱、社会地位等，非法获得学术成果、学术荣誉、学术地位和学术影响力，与贪污受贿的犯罪行为无异。“反对学术腐败应当成为我国反腐败斗争中一个重要的方面，事实上，已经被查处的官员，十之八九都涉及学术腐败。”像原国家开发银行副行长王益，凭着在中央部门工作多年的资历，到国务院证券办公室任职两年后，就在职戴上了博士帽。王益原是北京大学的历史学硕士，在北京工作，却能攻读千里外的成都一所高校的经济学博士学位，并且能比正常的全职博士生还提前一年拿到学位，靠的就是手中的权力。“这就是权力背后的学术腐败。直到王益因经济问题被双规后，这些问题才被揭露。”
“学术腐败不根除，学术不规范和学风不端正也无法得到纠正。”葛剑雄说，学术腐败像病毒一样，如果听任不管就会恶性蔓延。今天是少数现象，明天就可能成普遍现象，风气恶化下去就会积重难返。对于学术腐败，要把它看成是党和国家、社会腐败的一部分来打击。对查有实据的学术腐败人物或事件必须像对待其它腐败行为一样，彻底清查，严肃处理。
中央纪委书记王岐山去年10月份在省部级领导干部廉洁从政研修班座谈会上强调，要加强理想信念教育，使领导干部“不想腐”；强化制度建设和监督管理，使领导干部“不能腐”；坚持有腐必惩、有贪必肃，使领导干部“不敢腐”。
“就像王岐山说的，第一步是让他‘不敢’，一发现问题就查处，查处意味着要付出代价；第二步是让他‘不能’，从制度方面进行抽查、公开答辩等，这样作弊抄袭等就会被发现，另外导师要负起责任，相信只要导师认真看，还是比较容易发现问题的；综合上述两种，把制度建设跟查处惩罚结合起来，才能达到第三步境界，那就是‘不想’，自觉了。”说起学术反腐，葛剑雄语重心长。
具体来说，要根治学术腐败，必须从源头上做起，首先要用法律、经费等来保障学术的独立和尊严，切断权力、金钱和利益对学术的腐蚀。此外，要在制度上进行改革，修正学术评价体系。“很多学术造假不是个人弄虚作假，往往是单位集体弄虚作假。还有国家985项目、211项目、其他科研项目和课题的申报与评选，这些体制都有问题。不应该将科研和教学人员的职称、待遇、地位简单地与项目、经费、成果挂上钩。某些高校规定博士生三年内必须公开发表两篇权威期刊论文，这些连教授都做不到，更何况博士生。明知不可为，还硬着头皮去做。这是体制的错，逼迫人去作假。”当然，如果学术界本身有比较好的传统、个人有比较良好的操守，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制腐败。
【“鼓励二胎，允许三胎”】
去年8月，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七卷本《葛剑雄文集》囊括了葛剑雄迄今最重要的研究成果及作品，被称为中国历史地理学、中国史人口史领域的研究丰碑。卸任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的岗位后，葛剑雄曾言，要沿着恩师谭其骧先生的路走下去，返回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续任教授，传承恩师的历史地理研究特色，写一部比较通俗易懂的历史地理学著作。
这些年，兼顾各项社会工作，葛剑雄越发感受到对于中华文明的历史发展和时空定位进行研究的重要性。“早在上古时期就存在一个‘世界’的概念，但中国人修史往往只注重内部的历史，少的是全球视野”，“今天我们还是很难回答，汉字与其他古代文明的文字在诞生之初如何比较，‘丝绸之路’的概念究竟是如何形成的。从器物层面到制度层面、精神层面，需要东西方之间、不同文明之间的比照、参考、学习。”
葛剑雄告诉记者，“回归”学术，他最希望做的，就是以史为鉴，重新“发现”中国。在他看来，经世致用、服务社会，是中国历史地理学坚持的重要原则。1934年禹贡学会筹备期和成立之初，正值国难深重之时，日本侵略者步步进逼，边疆史地研究、内蒙古考察、相关沿革地图的编绘成为学会的重点。上世纪50年代后，侯仁之先生长期从事北京历史地理和沙漠变迁的研究；史念海先生在长期深入实地考察的基础上开创历史军事地理研究；谭其骧先生对黄河、海河、长江中游水系、上海地区海陆变迁等进行研究，并以数十年时间、合全学科之力编纂《中国历史地图集》。这些都对国家作出了重要贡献。在国家统一、领土完整、民族融合、社会和谐、人口控制、环境保护、防灾抗灾、城市规划、文化传承等领域，都不乏历史地理学者的声音和影响。
虽说是文史专家，葛剑雄近年来在推动国家设立“旅游日”、法定假日高速公路免费方面建言献策，最终被有关部门采纳，进而惠及民生。针对网友普遍支持的“延长春节、元宵放假”呼声，葛剑雄认为有关部门要做好民意调查，也要进一步研究延长春节放假对经济财政收入的影响。“随着经济的发展，假期一定会越来越多，这是规律，但是不要一下子增加太多，要分阶段慢慢来。”
两会期间，无论学界还是民间，改善甚至放弃现行计划生育政策的呼声越来越高，特别是“全面放开二胎”问题，可以说是舆论的沸点。
作为人口史方面的专家，葛剑雄著有《中国人口发展史》、《中国人口史》、《人口与中国的现代化（1850年以来）》等，早在1993年，他就提出，要鼓励一胎、允许二胎、杜绝三胎。时至今日，根据中国人口的发展趋势，特别是上海等城市的人口下降的严重情况，他进一步提出，要“确保一胎、鼓励二胎、允许三胎”。“上海已经取消了合法二胎生育时间间隔，但人口仍在下降。在全国范围内，即便大家都生两胎，人口总体上还是会下降的。如果人口出现下降趋势，就很难挽回了。上海下降了十几年，老龄化已经非常严重。台湾已经提倡多生，但也出现了严重的老龄化情况。”对于当今许多剩女不结婚、不生孩子的社会现象，葛剑雄表示，应该尊重和宽容个别人的选择，但不能倡导。“现在日本、韩国、俄罗斯等国家都在倡导多生育，而我们还在说计划生育。很多人不生育是出于物质方面的原因，比如说抚养费用高，但是他们忘了对家庭、社会的责任。所以我认为如今说弘扬孝道，首先就是要保证家族的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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